乌鲁木齐大火，谁在带血的流量中狂欢？
1）2022年11月24日，乌鲁木齐市天山区吉祥苑小区一高层住宅楼发生火灾，10人经抢救无效死亡。这起悲剧，与乌鲁木齐超长时间的封控，以及疫情之下网上各种复杂的情绪相遇，爆发出了巨大的舆论威力。一篇远离新闻现场的自媒体文章，把网上真真假假的信息拼凑在一起，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，直接将这场火灾与防疫挂钩，瞬间点燃了很多人的愤怒情绪，激起了巨大的反响。很多人来不及追问真相，就把这个自媒体作者当成了“正义使者”，甚至是“大英雄”。在这篇文章被删除后，无数的“三无小号”又用各种方式重发这篇文章，而且每一篇都获得了惊人的流量。
2）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朴素的正义感，这件事没有错，甚至可以说这恰恰是人性美好的地方。但我们也看到，普通人的正义感，又很容易被一些无知甚至是别有用心的人所误导、利用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历史上反复看到，很多从正义感出发的行为，最终却指向了非常荒唐甚至是悲剧性的结果。在现代社会，每一起悲剧发生时，也是普通人的正义感最有可能被误导、被利用、被操纵的时候。面对乌鲁木齐这场大火带来的悲剧，不管你的立场如何，我们首先应该做的是，搞清楚事实真相。因为，只有搞清楚事实真相，我们才知道，谁应该对这场悲剧负责？谁应该为酿成这场悲剧而受到应有的惩罚？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？
3）远离新闻现场的自媒体，很快就根据网上的传言给出了自己的结论，核心观点包括：“过度防疫造成楼道单元门、救生通道被锁死，受害者无路可逃，这是酿成悲剧的根本原因。”这个结论是如此简洁、清晰、有力，它完全满足了普通人在悲剧过后希望以最快速度归因的需求，也再次挑起了很多人对乌鲁木齐超常封控政策，乃至整个中国防疫政策的不满。也正因如此，这篇文章一出现，就迅速火遍全网。但是，它说的符合事实吗？
4）11月26日深夜，乌鲁木齐就这场大火举行了专门的新闻发布会，针对网上的传言，当地官员表示，“关于网传是否存在涉事居民楼逃生通道被铁丝捆绑的问题，经与小区所在街道、社区以及现场消防救援人员反复核实，小区不存在铁丝捆绑的问题，楼栋所有住户门、单元门均未封闭。网上所传楼层门用铁丝捆绑的图片为移花接木、恶意拼接。”
发布会还就这场悲剧的原因进行了初步总结，从中可以发现，这场悲剧与防疫并没有直接联系：
这跟自媒体的结论完全相反。从常识出发，在自媒体和乌鲁木齐官方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中，只有一种是真的。那么，到底谁在说谎？或者说，到底谁的信息更靠谱、谁的信息更可能出现不准确的情况？
5）我知道，网上有很多人的直觉反应可能是，“肯定是政府官员在撒谎”。但是，当你说出这种话的时候，你难道不觉得它本身就非常荒谬吗？当地官员是怎么得到结论的？发布会上也说了，他们“与小区所在街道、社区以及现场消防救援人员反复核实，小区不存在铁丝捆绑的问题，楼栋所有住户门、单元门均未封闭”。大家如果不相信当地官员的话，完全可以尝试跟事发小区的居民直接核实。当地官员再厉害，能把那么大一个小区里所有的居民都“买通”吗？而且，一个地方官员当着全国人民的面，在网络直播中公然撒谎，这种可能性有多大？我只能说，从我有限的经验判断，这种可能性非常小，因为这不仅是在拿他的职业生命开玩笑，也是在拿他上级的职业生命开玩笑。我们再看看自媒体是如何得出结论的，他们远离新闻现场，既不可能找当事人采访、核实，也无法自己亲临现场验证，他们完全靠在网上东拼西凑材料得出结论。我们再用常识想一想，到底谁有可能犯错？
6）最初发布那篇“小作文”的自媒体作者，他可能并不认为自己在“撒谎”，他甚至可能还觉得自己是在捍卫“正义”。但从结果上来看，他既没有去现场采访，也没有跟当事人核实，他完全用网络上东拼西凑的材料编织出了一个很有煽动性的结论。这样的文章不管作者主观上有没有作恶的动机，但客观上都是不准确的，都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，这样的文章当然应该删除。
7）当最初的“小作文”被删除后，一大批“三无小号”开始了他们的表演。他们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出了各种版本的“小作文”，从他们的角度，他们可能自认为自己在接力捍卫“正义”，又或者是在用一种行为艺术的方式表达“抗议”。但如果最初版本的“小作文”就是错的、不准确的，就是带有强烈误导性的，他们的这种“行为艺术”就与正义八竿子打不着了，就只剩下满满的荒唐和荒谬了。更可悲的是，一大批人竟然为这种“不基于事实的正义感”而感动，并自觉不自觉地成了扩散不实信息的帮凶。
8）过去几年，每一起悲剧发生后，我都反复呼吁，大家先不要着急跳脚、骂娘，首先要弄清楚事实。任何不基于事实的正义感，都不是一种真正的正义感，甚至还可能成为一种披着正义感外衣的愚蠢。我还说，有谁真正相信正义，而又等不到真相水落石出？
9）回到乌鲁木齐大火本身，也许它并不跟疫情直接相关，因为不管有没有疫情，都可能发生火灾；也许它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，消防通道过于狭窄且被其他车辆拥堵、等因素，延误了抢救时机。期待乌鲁木齐当地通过详尽、严谨的调查，早日将真相公之于众，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，让人们吸取应该吸取的教训。但无论如何，乌鲁木齐超长时间的封控都是不正常的，也是不可持续的。超常的封控，必然带来人心理的失衡，也必然带来情绪的失控。这个时候，极容易爆发极端事件、恶性事件。我不了解当地采取超常封控的科学依据和决策逻辑，但从事实看，这样做的副作用实在是太大了。
10）如何避免在类似的悲剧中，有人在带血的流量中狂欢？最好的办法还是，让正规媒体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。网络时代舆情发展太快，谣言太多，民众质疑的点太多、角度太复杂，光靠政府部门发个通稿、开个发布会，根本无法应对千头万绪的舆情。在这个时候，还是要让媒体做媒体擅长的事情，让他们通过扎扎实实的采访，对谣言和不实信息及时做出回应。新疆有好多家中央媒体驻当地的机构，也有好多家本地媒体，大家都参与进来，再多的谣言，也能澄清。
P.S. 我前几天刚说过，“小作文”能流传甚广，往往不是因为它们包含了多少真知灼见，而是因为它们让懒惰的大脑不用思考，它们总是能精准地迎合某种被压抑已久又渴望得到关注的情绪。在情绪的海洋里，呼吁大家回归理性，很多时候收效甚微，甚至这种行为本身还会带来风险。当我在朋友圈呼吁警惕那些吃着“带血馒头的流量商人时”，一个互联网行业的前同事公然用脏话“问候”了我的家人。尽管如此，我还是要说，在任何一场悲剧面前，我们如果连基本的事实都搞不清楚，就任由自己被别人操纵、被带节奏的话，这实在是太可悲了。更可悲的是，面对那些带节奏的人，很多善良的人，反而把他们当成了“正义使者”，当成了“大英雄”。愿这世间少一点如此荒唐的事情。愿逝者安息！